

巾帼大学习|巾帼红军忆长征(六)
来源:时间 :2024-05-10
她们是中华民族的女英雄
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
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女儿
中国革命不可缺少的生力军
长征路上,活跃着红军女战士的身影。她们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,与生命极限进行顽强抗争,为长征的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独特贡献。她们的长征,汇成了意气风发的时代亮色,是用信仰、意志和情怀铸就的不朽丰碑,值得我们永远铭记!
心有所信,方能行远。为了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,开展好“红色记忆芳华永恒”主题宣传教育活动,即日起,“新乡女性”推出“巾帼红军忆长征”专栏,陪伴大家走进、认识、了解这些巾帼英雄,感受她们革命斗争的风雨历程,汲取她们永不磨灭的精神力量。
本期
让我们走进周雪林
倾听她讲述的革命故事
女红军张吉兰
张吉兰是我们六军团13个女同志当中的一个。她的家在江西省永兴县。“大红”的时候她父亲就带上了“红布条”,后来被反革命杀害了。和他父亲同时闹革命被杀害的还有好几个。她怀着不共戴天的“杀父之仇”,同丈夫一块扛起倒下的红旗,丈夫放下了锄头,拿起了矛子,她放下针线活拿起了马刀。
她还没有参加红军的时候,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,那是1932年夏天的事。在这同一个时期,她接受了慰劳红军的任务。她和永兴县的妇女,拿起了1000根针,穿上1000条线,针针线线带着她们的心意,不分昼夜地做起“红军鞋”。
天还没有亮,她悄悄地爬起了床,担起妇女们做的“红军鞋”,顶着瓢泼的暴雨去找红军。这里离红军的驻地不太远,但是要翻越两座大山。山上的荆棘刺着她们。吉兰挑了一担“红军鞋”,足有100来斤重,上到半山腰,一脚没蹬牢,就滚下去了。她咬着牙,又站立起来往上爬,后面的人伸手拉住了她,抓了一手血,再往下一看,见她鞋子也掉了,地上染着血印,她那粗壮的双脚也有些颤抖了。
大伙都劝她:“吉兰,把筐里的鞋拿一双穿吧,我们慰劳红军的鞋,你这个赤卫队员穿一双也不算啥,先慰问你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。你可不能再打赤脚了。”张吉兰没有接受同伴的劝告,她说:“真正苦的不是我们,是红军。我脚上打上十个血泡,手上划上100条口子,还可以在家修养几天。可是他们天天都要穿山越岭,他们的脚是‘量天尺’,... ...让他们穿得暖、吃的饱,我们这些做后方工作的人才能安心啊!”
六军团准备西征的时候,展开了“扩红”运动,吉兰穿着她那件常穿的蓝布衣服,胳膊上系上了红布条,前街走后街串,忙个不停,她的心乐开了花。她前街喊,后街叫:
青年人上前线,
妻送郎当红军。
保田保家乡,
打倒白匪军。
在“扩红”中,吉兰和她的丈夫带头参加了红军。
1934年7月,我们部队从湘赣苏区突围,开始西征。这时我和吉兰在一块。不久,我们13个女同志全被调到军团政治部。吉兰的丈夫还留在团里工作。我们13个女同志中间有结婚的,也有没结婚的。其实我们结婚的女同志也和没结婚的一样,一年和爱人只能在一起待上那么几天。人家说我们女同志“七月七,牛郎会织女”。其实,有时候“七月七”也会不上。不过我们在行军路上,到了宿营地,总是要谈“这些个人的事儿”。早晨开始行军了,就有人开玩笑:“今天能不能见到‘老公’(江西人管丈夫叫老公)一面哟?”旁人会说:“吓,又想老公了?先说话的一个就要顶嘴:“你不想我可想… …”谈着谈着就“叽叽哈哈”地笑一阵子。走到路上,一有空,也是东张西望的,你找你的人,我找我的人。到了宿营地,你问我,我问你:“找到没有?”“碰到没有?”说实在的,这种问话里包含着多少关切,多少担忧……若是有一个月见不着,打听不到消息,就会想到不幸的事儿。
1934年9月,西征两个月了,我们13个女同志大部分都拖垮了,个个像个纸人似的,瘦得皮包着骨头。身体最坏的算是吉兰了,下了杨梅山她就打起“摆子”(发疟疾)来,南方的秋雨连绵不断,她拄着拐棍拖着缓慢的步子,后来实在支持不住了,我们军团政治部袁主任把自已骑的马给了她,她还不好意思骑呢。我们夺了她的拐棍,硬把她扶上马去。她可真是调皮,病得快要死了,还开玩笑呢:“小周,听说广西的猴子都会骑马,你看我像不像?”我在这时还能说出什么?我什么也没说,只“嗯”了一声。我们政治部是在大部队后面行军,常常在路上看到倒下去的同志。尤其是我们女同志,见到这种场面总是不大好受,心里一酸一酸的。有时一边掩埋战友的尸体,一边掉眼泪;有时也想到自己的丈夫……想啊,想啊,也想不出个头绪来。
下了杨梅山没有几天,前边部队同拦阻的敌人打了起来,我们在路上看到很多尸体,有敌人的,也有我们自己的同志。当我正在埋一个同伴的尸体时,忽听到后边传来一声惨叫,原来是吉兰在“哇哇”地哭。我简直怔住了,扭回头一看;看见吉兰跳下马,扑到一个尸体上哭起来,一切都明白了,原来是她丈夫牺牲了。吉兰扒开她丈夫的衣服,两手放在伤口上,手颤抖着,抚摸着,手上沾上了血迹。对她来说,那是多么熟悉、多么亲密的人,他们一起劳动,一起参军,又一起长征,可是现在他再也站不起来了。我和另外几个女同志都转过脸去,听到吉兰的哭声由强而弱,又由弱而强。这哭声捶击着我们的心。我这时想去劝劝她,但又说不出什么,只好呆呆地立在那儿看着。又过了片刻,我也转过脸来看了吉兰一眼,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夹被,仔细地把她丈夫包起来,又用手把脸上的血迹抹去,把手绢盖在丈夫的脸上。她走开的时候还仔细地瞧了瞧。她简直变成了木头人了,呆呆地走一步一回头,我们在她身旁等候着,安慰她。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跟着我们走。不知她想些什么,心绪缭乱地皱起眉头,一会又眼泪汪汪的,可是她没有哭出声。她好像又想到什么事情似的,忽然又扭头跑回去。我也跟在后面跑着,只见她一边跑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牙刷,走到她丈夫尸体前面,把牙刷放在夹被里面,又揭开手绢看了看脸,才无声地走回来。我低声问她“你放那东西干什么?”
她说:"他最爱刷牙了,他的牙有毛病,不刷怎么行呢?”她说着话又望着前方,好像她丈夫还活着似的。
我们见她又骑上马走了,就和另外一个同志返回去把她丈夫就地掩埋了。
1934年10月,我们六军团同红二军团会师的时候,吉兰病得更厉害了,再跟着我们走真要把她活活拖死了。组织决定把她留在那里,跟坚持在当地的独立师一起工作。
这地方叫南腰界,是四川、贵州两省交界的地方,属贵州印江县管,有百来户人家,是个挺热闹的地方,风景也很好。在我们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,我和吉兰在一个山坡上难舍难分地谈着,她说:“小周,组织要我留下,这是组织对我的照顾,我也不要求走了。走,在路上要给你们添麻烦。我们以后可能会再见面,也可能见不到了,你把这个带上。”她眼里含着泪,拿出一双崭新的草鞋,对我说:“路还长呢?带上吧!”
我说:“不,草鞋你还用得着,我跟大部队总有办法,你留着吧日后爬山涉水总是用得着的。”
吉兰带着不高兴的样子说:“小周,咱姐妹是在患难中结交的,相处这么长的时间,一双鞋还送不着啊!拿着它记住我。去吧!我,你们不用担心,假如我还有一口气就要战斗下去。我的父亲、丈夫他们告诉过我,应该怎样活下去。我知道革命是长远的,300年、500年的大道会变成河;千年万年的森林也会踏出路来。只要我有一颗红心,总不会……小周,记住我就行了。”
我带上这双草鞋,不,是带着一颗红心离开了战友,离开了吉兰。
1935年6月,吉兰已经离我们11个月了,独立师的消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,吉兰怎样了?杳无音信。
一天,我们刚到了宿营地,大家正忙着要休息,听说独立师的小何逃回来了,我们都跑到副主任的驻地去看他。一进门就看到小何抱着张副主任在恸哭。小何才十八九岁,这半年多他可大变了样了。黑黑的脸膛一点血色都没有,衣服扯得破破烂烂的。他一边哭一边说:“可到家了,可到家了。”
我焦急地向他问起吉兰的下落,小何沉着脸缓慢地说:“她牺牲了。”
像是谁在我的头上打了一拳,眼前一阵昏暗,我几乎倒了下去。张副主任和大家都默默无言。
小何沉默了一会,才说:“去年 10 月你们走了之后,我就跟吉兰在一起,组织上不是要我护理她吗?没多久,她就好了。我们就跟独立师转战在南腰界一带,敌人越来越凶狠了,他们知道你们都走了,留下的是一个师,就集中大部队'围剿’,大部分同志都牺牲了,剩下的都换成便衣个别活动。我和吉兰就到山沟里。那时候我可真害怕了,时刻都担心敌人会搜到我们,吉兰劝我先走。
“坚强些,有办法,咱不能等死呀,小何,你帮我把头发给剃去,化装成男的,咱俩一块到国民党那儿去探听。那时候咱们就知道红军在哪儿了。弄得好,说不了还能拉上他们几十个人到咱们部队去。
当时我真有点担心,这不是跑到老虎嘴上去拔毛吗?搞不好还不是叫“老虎”吃掉啊。
她解释说:“小何,你怎么了,总没有天生下来的红军啊!咱们的部队就是从起义、暴动中搞起来的,怕什么,要革命就要胆子大些呀!
就这样,我就用随身带的一把小刀给她“割”头发,足足割了半天,才把她的头发割掉。你们没见到那个样子呢,长一块短一块像狗啃过似的。我把她引到河边叫她对着水照了照,连她自己也笑了。我们化了装,编了一套假话就在国民党军队里补了个名字,当然,连名字也是假的。头几天就是我们两个人谈谈扯扯。她谨慎得很,说话的声音也装得挺像,行动坐卧都小心翼翼。后来大家熟了,我们就开始宣传穷人不打穷人,地主资本家怎样剥削穷哥们的道理。偶尔也谈起我们家乡的红军,不过她很懂得策略,像是老百姓说红军时那样,一点也没露马脚。慢慢的就有人自动地找我们谈心了。时机成熟了,那时候我们这个连驻在贵州东部的大河口,我们探听到大河口对面的月亮山一带有咱的红军,就在不久的一个晚上,秘密地把这个连的连长干掉了。我在队伍前面带路,吉兰在后边监视敌人。路上,我心里想:这一连人快变成我们的红军了,大家想想,我们心里多高兴啊!起义的人也都叽叽咕咕地说着:“咱这大头兵可干到时候了,想不到也有见青天的日子……本来,穷人就不应该打穷人。”
走了不大会儿,我们就蹚水过河,正走到河心,突然背后响起了枪声,队伍乱了。敌人的机枪也响了。河两岸一点屏障也没有,我向后一看,队伍中已倒下去很多人。吉兰只叫了一声,也倒了下去。这时我再也顾不得别个了,心里只想如何把吉兰营救出来。可是我只走了几步,就听到尖锐而嘹亮的声音:“小何,不要管我,快跑!”这声音已不是好久以来吉兰所装成的男人声,而是你们常听到的吉兰平时申斥人的那种声音,又尖又响。就在这时候,我听到前边又是一阵枪响,吉兰刚起来,又倒了下去。我一下扑到她跟前,吉兰已从水里抬起头来,她嘶哑地喊着:
“打倒国民党!”
“共产党万岁!”
我正要把她扶起时,她向我看了一眼,又倒了下去。这时,我再也拖不起她来…...
小何低垂着头,说不下去了。
张副主任搭在小何肩上的手也落了下来。他也难受地低下了头。好久好久,张副主任才微微地张开嘴,低沉地说:“真是个好同志,真是个好同志!”
我想着和吉兰相处的日子,想着骑在马上的调皮的“瘦猴”,想着她给丈夫尸体上放牙刷时的情景,想着她送给我的那双草鞋,我默默地离开张副主任的房间,向宿营地走去了……
选自《红六军团征战记》(上),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6月第1版,第450-455页。